【邱乔】第一百零一题
“不行,你太依赖软件了。”叶修果断地说。
周日的校园空空荡荡,白日里的虫子偶尔叫上一叫,乔一帆紧张地听不分明。他手指发烫,紧紧黏在一起弯折着,头低下来看着自己的脚尖,头重脚轻似的晕眩,想要看着老师的椅子腿稳稳心神,那椅子竟也带着叶修在他眼里转起圈。
软件只有选项,比赛时却不会全都是ABC。他的反应适应过单选后就会很难清楚地回答出主观题。语言的组织,时间的把握,都是一道道自己竖起的壁垒。
他很珍惜这次比赛机会。
“这样,找个人帮你。”
叶修说罢环视起办公室的一干比赛选手,他的手指匀速密集地敲在深色的办公桌上,也敲在了每一个选手的心上。每个人主攻的方向都不同。他们都低着头,缩减自身的存在感,惶怕敲击声停下后,那细长匀称的手指悄无声息指向自己。
乔一帆则听得麻木了,他没有告诉老师说自己不想麻烦别人,虽然他心里确实不想让这些不情不愿的人浪费时间在他身上。可他是个学生,是个队伍里的选手,他不认为自己有决策权。
也许是他对时间的分辨阈限提高了,敲击声似乎快得连成一线,在他耳中嗡鸣,他比那些不情不愿的同学更觉漫长。渐渐地,他从这声音里听到另外一个节奏,平稳,清晰,缓慢。
哒、哒、哒……
把他陷进迷雾里的听觉拯救出来。
密集的敲击戛然而止。
一群头垂到桌子下的学生怯怯地抬起眼睛,无一例外地夹起几根抬头纹。看清楚叶修的指向,个个无声地吐了口气。
“邱非,你来。”
叶修指着停在门外的少年。
乔一帆不止一次说了对不起,并且还在说。
“抱歉,耽误你了。”
话一出口,他又后悔,这样一直得得得地道歉也很烦啊。但是怎么办呢,他发现自己比刚才还要紧张。心跳声就响在他的内耳位置,震动他的耳膜,直如擂着一只重鼓。他一说话,那鼓声就要来切割他的话,让他道歉也道不利索。
邱非走在他的身边,他没抬头,还是能想起那张俊俏的脸,有时他们遇见,邱非就会对自己浅浅一笑,看不见上浮的嘴角,只能看得到隐约的笑眼。
两人走到操场旁,空无一人的场地向乔一帆传来充满气的篮球砸在地上的吭吭声。年轻的男孩子运着球,招来被暗恋者的注视,越发来劲,灿烂的笑容里汗水就和着青春洋溢。邱非却不,他的目光永远在球场,不分给任何人,表情严肃,像打一场真正的战争。
这样的他也太好看了,乔一帆向来这样想。
所以此时他走在邱非身边,感受着左边传来的人体的温度,风吹过来,都要绕着走,带走他别处体表的温度,这个人的存在就更明显了。于是他机械地行走,左半边身子全是木的。
“真的没事,我自己也有明年参加的想法。”邱非大概是转头看向他说的这些话,声音更明晰。
他没来得及抬头对视给他回应,他的脖子还有点僵。这样大概很没有礼貌吧,乔一帆今天责怪了自己无数次。脚边的草让他看厌了,通向校门的主干道的地面也叫他烦躁。
“可物理竞赛不是快了吗?”乔一帆努力抬头问邱非。
“你还关注这个?”邱非果然是侧过脸和他说话的,只是还没等他解释或者掩饰什么,就又开口:“也不能因为一个物理竞赛就不学其它知识了。小心!”
乔一帆一愣,被邱非抓住手扯了过去,干燥的手掌在他腕上过了道电。乔一帆被拽向喜欢的人,私心很想顺着触碰他,但理智成功阻止了这种痴狂,鞋上的阻力让他很快站稳。他回头看,原来是块鹅卵石。
有些小题大做了,不过他很感谢对方的在意。暗恋大概正如秋风,清凉不致病,只叫人长思,如果能得一声温暖,便好似瑟缩的夜里得了一双袜子,总能舒爽些。
但对方是尴尬起来了,乔一帆能看出些来。他搭一个台阶:“谢谢,初中有个同学,踩到石头跌了一跤,半月才好。”
邱非只唔了一声。“我同班同学都只顾着恋爱的八卦,没想到你一个文科生还关心物理竞赛。”
乔一帆笑着说:“可能我比较奇怪吧,我们班也爱聊那些。”
“那你呢?”
“嗯?”
“有喜欢的人吗?”
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他一跳,话题怎么就生硬地转向这里了他还没意识到。他以为自己只是面向前方平视,但其实头又低下去了。眼角余光瞟一眼邱非衬衫的衣角,心说有的,就在这里。
“嗯……有吧。”
身边人的脚步乱了一拍,在他疑惑之前跟上来。
“是吗,校内的?漂亮吗?”
乔一帆不想再继续下去,他怕问到真相,他不太会说谎。
“好看吧。”他笼统地应,心虚地没有回答前一个问题。
公交车停靠在站台前。
乔一帆装作不经意地一瞥,那眉眼,那唇角,确实无一处不是好看的。
“那我们开始吧。”
邱非把着手机开始了问答。
“常识篇:A4纸的尺寸是?”
“21*29.7㎝。”
“水华氏度的沸点在?”
“212。”
“杏林的典故出自?”
“三国时期董奉。”
……
一组基础题乔一帆全对了,另一把椅子上的邱非靠过来夸他,两个人的肩膀蹭在一起,燃起一串炙热的篝火烤着他。乔一帆就很想放任自己也靠过去。但他不能,他只能僵着,不敢过去,也不舍躲避。
“快问快答?”
“嗯,诗词。”
“倒计时吗?”
乔一帆摇头:“一百题,计用时和正确率。”他又犹疑地问:“会不会太累?”
邱非毫不在意:“很有意思。”
手机的计时按下,第一个问题也随之而出:“决眦入归鸟上句。”
“荡胸生层云。”
语速快到嗓子发紧,手上的力气再握,也用不到头里去。那张好看的脸,好看的眉眼,喜欢的声音也淡去了,只剩下与他搏斗的题海。
“玲珑骰子安红豆,入骨相思知不知出自?”
“温庭筠杨柳枝。”
“盈盈楼上女,皎皎当窗牖的牗是指?”
“开在墙上的窗户。”
……
“不叫胡马度阴山的阴山是哪座山脉的分支?”
“昆仑山。”
“你喜欢的人。”
“邱非。”
邱非终结了计时,手有些飘。
愈发鼓动的心脏跑过终点,终于得瑕歇一歇。乔一帆突然反应过来,一张脸脸色通红,又霎时白了起来。
他不敢相信,满脸惊愕,他在想刚才那两句是不是错觉,真的发生过吗?
他颤着一张嘴皮,和胸腔里的心一样颤得直打摆子,不复刚才答题的伶俐:“我……我是说,我……”
大约是短时间喘进了太多空气,他口腔黏膜发干,视线沉下来扫到邱非的鞋子,他都觉得罪恶,都觉得玷污。
他怎么可以这样?怎么能不经允许来套他肮脏的秘密,叫他无地自容?他会觉得恶心吗?会觉得这个表面干净的人内里扒开竟如此畸形吗?
他不敢抬头,不敢看他。
秋风已逝,严酷的冬季到来了,他瑟瑟发抖,被揭了所有遮羞御寒的衣服,还要忍受如刀的目光,和来自自己所追寻的太阳的厌恶。
“一帆——”
“你渴吗,我,我去给你倒水。”他勉强地笑着,结结巴巴说完一句话,蹭得站起来撞到了桌子,手肘的疼痛很快麻木,嘴里还喃喃自语:“我去给你倒水……”
邱非也站起来,拦下转身要走的他。“一帆。”双手圈上他的腰,慢慢勒紧,锁在怀里,以不容反抗的快要勒断他的暴力让他镇定下来。
“不问问我吗,问问邱非喜欢的人是谁?”
乔一帆身子还是抖的,睁着一双似哭非哭的眼看过去。
于是邱非自问自答:“是乔一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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