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草系列

叶修手粉

【双叶】似与不似

  

  

  B市难得有这样的天气,秋雨绵绵如江南,如果是习惯穿正装的人,就不会被突降的气温冻着。

  

  机场里叶秋怀里揣着一件外套,和他身上那件类似,等人。

  

  近来表面平静,内心不知生出多少思绪,它们像一捆被抛起的线团,漫无目的地顺着不明的力道向前跑去。

  

  偶尔也做梦,梦里母亲喊他去包饺子。他洗了手,找了面片和内馅儿在手里揉捏,完美又好看,只是一放到案板上,就成了青色肉色的一团,汤汁糊了一圈面皮。父亲烧着水训他包坏了皮儿,他不气也不理,径直问道:“哥哥呢?”

  

  “玩儿去了。”母亲回答。

  

  他听了这话,也飞一般地窜出去,窜到柳树榆树青碧的巷落,窜到云朵与糖葫芦飘浮的大街,清白的葫芦爬满了老旧古朴的院墙,油烟里全是饭菜温暖的香味。

  

  叶修,就在太阳的光晕里。

  

  想来,世间最残酷的事千千万万,每人都能给出一个来,颇为让人信服:就是这样了。叶秋自己也有一个答案,是他经历过的,难以忘怀的。

  

  年少时的不辞而别。

  

  成年人看这件事不觉得如何,他们受过太多东西,新的替了旧的,幼时的一切种种宛如阵营转换后的宣誓效忠,都被冠以幼稚的名义摒弃了。他们嘲笑,不屑一顾,并且漠视没有长大的孩子们,认为他们的欢喜悲忧都是过家家一样的儿戏,不值得被思考。

  

  叶秋没有,他每每回忆起这件事,都很尊重那个十五岁的自己,承认他的悲伤,认同悲伤的位置。

  

  倘若一个人要离开,他会畏怯,会深思,会想无数种可能,权衡走与不走的选项。叶秋是这样的,他认为自己经过了深思熟虑,深夜里在叶修睡下后,与哥哥真挚又矫情地告别,最后困顿着睡去,哪会想到,离别竟这样无从选择,这样猝不及防。

  

  你怎么从来不告诉我呢?

  

  他以为他是准备好了的。

  

  亲友来时多在上午,上午的阳光就是暖的。走时大部分在下午,于是空荡荡的院落中,洒下浅黄色夕阳时,那光便是冷的。叶秋送别了很多小伙伴,喜欢的大人,傍晚尤使他感伤离别,只是他竟不知道,鲜活轻快的早晨也能如此暮气沉沉。离别就是离别,和太阳没有关系。

  

  乐观的时候就会劝慰自己,不愧是同胞兄弟,总是想到一块儿去,也算聊以慰藉吧。苦笑漫上了嘴角,眼里还是清清冷冷。这个人,怎么总是比自己快上一步呢。出生是这样,学琴是这样,竟连离家出走也是这样。

  

  他认真起来了,就忙起来了,忙到几年如一日地不肯沾家,就怕破不了大禹的记录。叶秋多恨呀,十五岁前吃饭睡觉都在一起,学校分班都在一块儿,一朝分离,可笑一年也见不了一回。

  

  多薄情啊,这少年郎。

  

  山不来就他,他便不远万里去就山。一年见上一两次,也叫叶修不要忘了,自己也是有家有亲人的。叶秋想,如果他能回来过年,他一定赞成他向大人挨个要回来少他的压岁钱。他就当个打手,当个恶霸少爷的家丁,助纣为虐便是。

  

  哥哥并不是薄情寡义的。叶秋当然知道。

  

  摆了满满一桌子菜,每一道都是他爱吃的。这个哥哥把十多年前关于他的细节记得清清楚楚。他笑着一一点过去,逐个夸奖一番,也没有说,已经十多年过去了,我早已换了口味,不爱吃这个了。

  

  如果是哥哥记忆中的我,那么一辈子不变也可以的,他想。他很怕,他变了,哥哥就觉得陌生,觉得远了。

  

  南方馆子里的北方菜不好找,叶秋知道,北方菜里全是南方风味这一点,叶修也知道。

  

  他们都知道。

  

  及至此后无微不至地酒后照顾,作为兄长对房间的让步,叶秋都是感动的。自己过得马马虎虎,对别人细心精致。哥哥也是没有变的,十几年来都并没有变化。

  

  他们的长相还在同一个框架里,性别分属于相对的位置,倔劲锁作一堆,在第二空间里彼此缠绕。

  

  叶秋想,他们果然是具有心灵感应的双胞兄弟,看着叶修躺在沙发上,盖着薄被,他也会觉得冷,冷到想去拥抱他,两具身体和两团灵魂一样紧紧地贴在一起取暖。

  

  分别的日子久了,再熟悉的东西也会走远,叶秋拿捏起哥哥的情绪时,就不免掺杂了很多臆想成分,变得前所未有的敏感。

  

  他还是像从前一样,叶秋想,残酷,冰冷,分别时送都不送一场,也不准自己去送他,目光从不交接,也没有温和的思念的言语。

  

  你又不是没有经历过?

  

  叶秋问自己。这样的事情还少吗,这个人永远对别人温柔又体贴,一颗心脏让花花肠子给缠满了,一屋子的人他哪个都能照顾到,唯独没有他。

  

  小时便如此了,最大的蛋糕分给来做客的小朋友,有同学来住他就会丢下自己一同睡在客房。叶秋也会怕,也会想吃那个被分走的蛋糕。

  

  也许真的远了吧。毕竟十多年,也算他短暂一生里的一半了。他半辈子没和他朝夕相处过,时间跨过一道巨大的鸿沟,而他跨不过。走的时候,一个眼神一句话也不奉送。

  

  是不是他也该准备着,去开始一段崭新的,没有哥哥的生活了,好让他们两个就此剪短连接在一块儿的脐带,走上各自的路途与人生,彼此之间就像世界上成千上万的兄弟一般,把自己与对方剥离,逐渐成为单独的个体,见面的时候增添客套的寒暄。

  

  然而这时候,叶修从电脑前偷偷偏过一个犹犹豫豫的眼神,被他一瞬不眨的眼睛捕捉到了。他才知道,原来近乡必情怯,送君须千里。

  

  他不敢看,不敢送。

  

  这样强大的一个人,居然连分别也不敢直面相对吗?

  

  因为他还有别的事要做,不敢分这样的心。

  

  那一刻,叶秋纷乱的心绪,庸人自扰的心境才得以回归平和,直至滚烫到沸腾。

  

  叶秋怀着这样的滚烫热度,搭着外套在胳膊上等哥哥。

  

  “诶?”一行人远远走过来。

  

  叶秋的眼睛更早地发现了对方,听着叶修笑着告诉身边问询的人:“我弟弟,叶秋。”

  

  没人会有疑问,毕竟我们那么像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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哥哥似我,我似哥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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